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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刀捅破九重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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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飛卿是何時清醒的呢?

又或者說他從頭到尾都並未徹底失去意識。

從他自光明塔一躍而下驟然毒發開始。

他的意識仿佛被鎖進了一座小黑屋。他還活著,但他無法讓別人知道他還活著。

好在他身邊從來都沒有會輕易放棄的人。

萬卷書帶著呼吸停頓、四肢僵冷、白發如霜、面孔漆黑怎麽看都像個死人的他去找賀春秋。

賀春秋無法救他。

但他探測到他一息尚存,於是用天心訣替他鎖住一息心脈,又將他交回萬卷書手中,請他帶他去求醫。

這一條求醫之路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孤獨被鎖在小黑屋的他想了許許多多的事,自然也想明白他是如何中毒。

繞青絲之毒原本就在煜華手中,她武功雖遠遠不是他與段須眉對手,但當日在大明山上他與衛雪卿聊到此毒便曾說過,他與段須眉雖一人曾中過毒,一人曾下過毒,但他們卻依然無法輕易避開此毒。

他果然沒能避開。

雖然他完全想不透煜華究竟是何時給他下毒。

他只是在回想到當日幾人乘坐在大雕背上時煜華那奇奇怪怪的表情,不由得暗罵自己也是難得腦子被驢踢一回,明知那小丫頭為了衛雪卿什麽事都做得出,還非得上趕著帶她一起走,以致給了她不知多少能夠向他下手的機會。

至於朝聞道之毒,衛飛卿想來想去,但覺最有可能的還是關成碧。

恰好這兩個女人也是與衛雪卿關系最密切、他最關懷的兩個人。衛飛卿將自己放在衛雪卿位置上想,便覺自己若掌握天下兩大奇毒,必然也會交給這樣兩個人來保管,其一出於信任,其二自是要她們關鍵時刻用來自保。

事實證明她們兩人雖未能自保,用來害人倒都是足夠了。

再聯想到衛雪卿在登樓自與他見面後多次欲言又止,衛飛卿不由得愈發喪氣。

換在往日,他必定能從那許多不對勁中察覺出許多東西來。

可惜當日他從長生殿出來以後,他的心便一直是亂的。他看似正常應對一切,實則他心中盡是雜念,根本早已失了一貫的冷靜。

實則他現下想這些也已無甚用處。但他本就是個凡事都喜歡弄個一清二楚的人,最重要他思緒待在那只有他一個人的小黑屋裏,委實太過無聊。

他將近期發生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

每一個人。

每一件事。

每一個有可能會發生或者已經產生的後果。

關雎之中,謝郁既已放棄那處圍剿趕回登樓,想必雙方是不會死戰到底了。而衛雪卿終究承過他與段須眉的情,以衛雪卿心性,但凡能活著出去,想必會化解隱逸村眾人身上餘毒。

長生殿此番過後,想必也不可能再待在零祠城了。況且此番長生殿兩方人馬皆損失慘重,留守在零祠中的那一支更是要一分為二,想來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再有作為。

只是衛雪卿付出這樣大的代價,絕不是一無所獲。

只因登樓現狀必定比長生殿更慘。

鳳凰樓垮了,兇徒四散。萬言堂血流成河,包括謝殷自己也遭到重創。而最重要則是這一切都已遠遠超過謝殷所能掌控,他甚至與他的兒子都已離心。

還因清心小築也正面臨同樣的危機。

賀春秋面對萬卷書破口責罵而不動搖,堅持請求萬卷書護送衛飛卿而他無法親自前往,實則衛飛卿全然能夠理解他。只因賀春秋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不止是最大盟友登樓的垮塌,不止是愛子、愛將一夕之間盡數成為武林正道人人追討的魔頭,他不得不面對的還有浮上明面的衛莊與賀修筠。

此時想來,賀春秋想必早就隱隱察覺到賀修筠動作了。

正因為他料到衛莊是賀修筠主事,他才會聽信衛莊之言前去圍攻長生殿總壇。只因在他看來賀修筠固然隱瞞了他們不少事,但她最痛恨的必定是她生父衛盡傾。賀春秋只怕打破腦袋也沒想到,賀修筠竟會選擇與衛雪卿合作掉轉頭來同時對付清心小築與登樓。

但賀春秋對於這一切,想來絕不是半分準備都沒有。

衛飛卿不知此時賀修筠正在何處,不知他們這對父慈女孝了二十年的父女接下來究竟要如何應對對方,但他知道賀春秋唯一不能陪在他身邊的理由,一定是因為他已決定親自處理賀修筠之事。

衛飛卿一想到此事,內心便覺焦灼難安。但他更明白他此時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性命,否則再有什麽也都與他無關了。

這一段路直趕了半個月之久。

當馬車終於停下來,衛飛卿聽到萬卷書與匆匆而來一人的重逢之言,便終於肯定了他從第一天趕路心中便存下的猜測。

他們所來之處,乃是九重天宮。

連賀春秋也束手無策卻又能放心將他送過去的。

長生殿數十年來名列天下第一第二的無人能解的奇毒。

若說還有誰能有應對之策。

當然,就只有九重天宮。

衛飛卿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該喜還是該怒。

從他得知賀春秋身份的那一天開始,他便知道遲早有一日他會來到九重天宮,他也為此做過很多的準備。但他卻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候、以這樣的方式前來。

他有必須要親口向天宮之主賀蘭雪問出口的話。

但他初與她相見,卻是在連她長甚模樣也不知的情形之下。

他更沒料到的是,他此生竟還會遭受這樣大的罪過。

他當日聽到段須眉所受的苦楚,他為謝郁廢去全身功力又被震碎了了周身經脈,他猜測那一定是世上最極致的痛苦。他還隱隱猜測過段須眉之所以能從絕境走出來,他那一身魔功很有可能是當年池冥瀕死之際傳功給他,衛飛卿猜想這個過程一定也是不亞於散功的痛苦。

現下他終於不必再猜測,也不必再可憐段須眉了。

因為他也完完全全體會了一遍那種極致的痛苦。

繞青絲與朝聞道同為世間最霸道的毒藥,若只沾染了其中一種那他此時早該見閻王爺去了。但他機緣巧合同時中了雙毒,這兩重奇毒互相較勁與牽制,竟然就這樣互相抵制著都未能在毒發的第一時刻侵入他心脈,這才為他留存了一線生機。只是朝聞道原就是無解之毒,在他體內潛伏多日,可說已汙染他渾身血脈。

賀蘭雪沒有震碎他經脈,她只是抽幹了他渾身的血液。

衛飛卿若能說話,必定會告訴她比起經歷這樣的痛苦他真是寧願去死。

只因隨他血液被抽幹的,還有他渾身的內力。

天心訣是一種十分奇特的內功。

其最奇特之處在於它會在主人臨危之時自動運轉護住主人一線生機。

衛飛卿正是因為體內天心訣趕在雙毒之前護住他心脈,雙毒與內功同時運作之下他這才保住了一命。而賀春秋也正是察覺到此,才又將他所練更為純粹的天心訣內力註入他體內,這才又保了他這些日子。

但還有最關鍵一處在於,身中繞青絲之毒,擅用內力便是找死。

衛飛卿身不由己的一直找死,就這樣在生死一線間顛簸了大半個月。

然後見識了世上最果斷、最決絕也最恐怖的解毒與救人之法。

賀蘭雪要解去他的朝聞道之毒,於是抽幹他血液。要解去他的繞青絲之毒,於是散盡他內力。

衛飛卿當然知道他那身全然不純的天心訣休說與賀春秋、段須眉這等內力高絕之人相比,便是與同樣練過天心訣的衛雪卿比也相差甚遠。

可他還是覺得很傷感,很憤怒。

雖說武功從來不是他最重要的屏障,可他失去武功,便不知接下去該如何面對那些堪堪才明了的局面。不知他該如何再給段須眉當一個不拖後腿的同道人,不知該怎樣再握住他的刀破開他即將要面臨的所有困局。

這種傷感與憤怒甚至超越了那種全身被抽幹每一滴血液、打斷每一塊骨頭的極度痛苦的感觀。

賀蘭雪抽幹他血後,又為他身體註入新血。

然而他並沒有要活過來的感覺。

只因已然廢盡一身內力的身體根本抵受不住那種雙毒入侵後又被抽成幹屍的極度的虛弱。

衛飛卿想,他真是做鬼也不想放過他們。

為何要讓他在死前遭受這樣的痛苦。

然後賀蘭雪做了一件事,完全超出他的預料之外。

賀蘭雪如同當日賀春秋所做的那樣,將她所練的天心訣內力一點一點重新註入他的體內。只是賀春秋當日分給他的內力若說只有千分之一,那賀蘭雪此時傳授給他的功力想必至少也是她畢生所練的二分之一。

衛飛卿因此而活了下來。

他在這期間遭受的一切生不如死的痛苦,都不比他此時心境更為強烈與震撼。

只因他知道,賀蘭雪為他體內註入的新血,大部分亦是出自她本身。

這便相當於,他遭受了什麽罪過,賀蘭雪便也隨他遭受了一模一樣的罪過。

她何以至此?

衛飛卿太過好奇了,是以他醒轉過來之後睜開眼見到她,張口便問出了這問題。

“付出半生功力只為救我一命,值得嗎?”

賀蘭雪生了一張極為美麗的臉。

這張臉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要更美麗。

這張臉一點也看不出她已有個年及弱冠的孩子。

這張臉此刻因其主人渾身血液與功力耗損過劇,上面一點顏色也沒有,蒼白到近乎透明,極度虛弱的神態之中因聽聞衛飛卿言語卻又透露出十足的詫異:“你怎會知道?”

衛飛卿仍覺十分難受與疲憊,幾乎連撐起眼皮的力氣也沒有,便閉了閉眼,輕聲道:“我什麽都知道。”

賀蘭雪望著他發呆半晌,方苦苦一笑:“你可真是個……內心堅定之人。”

當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整個人幾乎已被體內劇毒掏空只剩下一個殼子,她更知道她這破釜沈舟的解毒之法帶給他怎樣的痛苦。尋常之人若遭逢這樣的痛苦甚還在這痛苦之中沈淪幾乎一月,必定早已封閉了己身意志。然而他卻說,他什麽都知道。

衛飛卿閉目半晌,方~覺又有了一點說話的力氣:“人人都會遭遇痛苦,若是輕易就忘記,下次再遇到又該如何是好?……你為何如此救我?”他又問了一遍。

賀蘭雪將雙手覆蓋在他的手上。衛飛卿這才發覺她固然生得美,她的手乍看也非常美,可一旦覆上他的手,立時便叫他察覺她手心、虎口幾處厚厚的繭子,厚到不知要揮舞刀劍多少次、多少年才能形成那樣的繭子。他由此而對她輕易就將半生功力拿來救他的命而愈發困惑起來。

賀蘭雪覆著他,半晌方軟軟輕嘆一聲:“原就是我欠你的。”

她也很累,很虛弱。但她沒有見到他睜開眼之前,她真是無法離開他一步。

衛飛卿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道:“你是欠我,還是欠他?”

賀蘭雪渾身一顫。

衛飛卿淡淡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好了。你當年是生下了一個兒子,還是一個女兒?”

這問題的答案實則他已經知曉了,但他很想聽她親口說一遍。

這分明是他們今生頭一次面對面,但衛飛卿不知為何,對她一點生分、客氣的念頭也沒有,同時……也沒有太多感激的情緒。因為他內心裏實則明白,她付出的這一切並非是真的為了他。

賀蘭雪渾身抖得愈發厲害。

衛飛卿卻執著的等一個答案。

賀蘭雪半晌方擡頭看他,眼中分明有著委屈與難受,像是不明白她花費這樣的代價救了他為何卻要得到他毫無半分感動與溫情的質問,咬唇問道:“這答案對你就那樣緊要嗎?”

“當然緊要了。”衛飛卿三分玩味、七分嘲弄地盯著她,“你若生了一個女兒,那女兒就是我妹妹。你若生了一個兒子,那兒子就是我了。你說這緊要不緊要?”

他當然知道她沒有生個兒子,他只是很想看她作為當事人要怎樣親口來承認、剖析這件事而已。

賀蘭雪帶著哭腔道:“我哥哥不讓我說。”

衛飛卿冷冷看著她:“你孩子都已經二十歲了,你還當自己是十八歲事事需要聽信家人的少女麽?你哥哥不讓你說?他當年想必也不讓你與衛盡傾糾纏不清,你怎不聽他的?他當年必定更叫你別生下那孩子了,你照舊未能聽他的。這時候再來冒充聽兄長話的小姑娘,你不覺得自己可笑?”

賀蘭雪被他一通大罵,眼淚唰地就滾落下來,顫抖著聲脫口道:“女兒……我生了一個女兒。”

衛飛卿閉眼。

他內心無限的疲憊,幾乎要壓垮他這接連一個月來無論怎樣的痛苦也未能將他壓垮的神志。

他過了不知道多久,才終於又輕聲接回最開始的那句話:“是以你並不是欠我,你只是欠他……欠你的哥哥,賀蘭春。”

(小黑屋神馬的……一定是因為我自己最近老被關小黑屋……以及抽血驅毒這個別太當真,真的是完全不負責任的打胡亂寫,完全沒有醫學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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